2000/06/28

真畫來自真性情！
在烈日之下當天來回台北、彰化、台中拜訪兩位前輩畫家，似乎快中暑了。清早出門半夜回家，累得像一隻走失的爬回家的狗。 從彰化火車站出來，全是叫客計程車，上車就要100元。刻意坐火車來，一方面因為浪漫，一方面也是有一些時間工作，我剛剛翻著李克全的畫冊，並在筆記本上寫些訪問重點。 一到李克全家裡，他先就拿出一封信，是台北甄藏拍賣公司寫給他，委託鑑定三幅署名「李克全 」的畫作是不是真蹟？

我迅速掠過拍得很真的相片，對畫家說：這些畫一看就是假的；你的色彩多美呀。 他點點頭說：我已經回信了。 我心裡想：這些人真大膽，畫家還活著，也不怕西洋鏡被拆穿。真畫來自真性情，心虛的人的筆有一種缺乏信心的慌亂。

有些後悔來，不過昨天電話中他說：歡迎來坐。眼前，他低著頭，淚水由眼眶中流下來，說話總要經過一翻思索，手還有些顫抖。原來他的眼睛有些問題，他說明天在嘉義當眼醫的兒子李建中，會來載他去治療。他說，真沒想到人老了會這麼不舒服。我怎能在他很不舒服的時候問他 ：「 你怎麼畫出這麼美麗幸福的裸女？」

我在他的畫室挑選幾幅畫，他又拿出50和60年代的早期畫作給我，說是他很滿意的一幅畫花、一幅畫鹿港小巷。他還有一個私人畫廊，不是營業的，在街的另一邊。 下午3點，他倚著門送我離去，就像我抵達時他的人影彷彿一直貼在那兩片木門間一般。我跳上計程車，心底想著，我是否打亂了他平靜的生活？

那銳利的眼神多麼清澈！
又一次來台中和林之助聊天。用聊天取代專訪這類字眼的原因是，和他聊天如沐春風，是一種享受，我甚至不想將MD錄音機、數位相機之類的機器拿出來，以免掃興。我留著肚子不喝咖啡，想要和他共享，但是一進門一直喊熱；師母就端出加冰塊的可樂、冰冰的櫻桃、水蜜桃。

林之助持刀將水蜜桃的皮一片片剝下然後取笑說：你們都隨便一拿就剝，應該握著凹下去的，才不髒，又可以橫著切肉。

他連太太也一起說，使我不至於覺得自己粗枝大葉。果真他乾淨俐落的吃完一個水蜜桃，雙手靈巧得像仙女。

他訴說新完成的幾幅畫，有一張20號的已經用炭筆打好草圖。接著他將會上色。他說天氣熱吹冷氣雖然舒服些，水膠很快乾掉，又要用火融化它。然後他走到畫前面，說他剛剛加一片葉子並讓它翻過面來，這一幅畫總算完成了。他指著鳥和花和葉子之間的姿態，以一種放射線散開的構圖完成。 我打開MD，也張開數位相機的螢幕，然後對他們夫妻按下快門，隨即播放給他看。哇，真是太神奇了。我們像孩子般玩起來。然後去吃晚飯。

臨走時，老師將剛完成要參加中日展和武藏野的兩幅畫用繩子捆起來，一條細白線一條細紅線；簡單的包裝也充滿美感。自從遭小偷，他就每天帶著畫回住處，畫室只有顏料，有辦法小偷偷去自己畫好了。 我們在櫻花日本料理店晚餐，他堅持要當主人，點餐聽中最精緻的料理。然後送我去車站。我們各自手持一包畫，他叮嚀我別弄丟了否則他要負責賠我。我說，我現在就把畫搞丟，他只需賠我他手上那兩幅就好了。他傻笑的看著我。

抵達台中火車站，他付錢時給小費又說：司機先生，謝謝你。那司機很驚訝的說：你真是一個少見的紳士。我在夜色中揮手向紳士，心裡說再會。

回到家裡，我將數位相機接上ｉｍａｃ，林之助的眼神銳利而清澈的對著我，好像一隻未眠的夜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