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7/06

早上廖德政來電，說：「明天要去美國，兩個月後回來。 」又問我們暑假去哪裡？

昨天在報上看見他談到有關前輩畫家留下《自畫像》的事情，廖德政說，他的每一幅風景畫都是他的自畫像。在廣義上說是正確的，事實上，他還是沒有自畫像留下，連一幅普通的人物畫油畫都沒有。 他解釋沒有自畫像留在東美的理由是：戰爭。他們那一屆，由於戰爭，提早于1942年自東京美術學校畢業，同學們不是上戰場，就是前往戰區勞動服務，畢業前必須完成的作業：自畫像，也取消了。當我寫他的回憶錄時，已經完全清楚當時的狀況；問題是，過了四年，我有新的解讀。

戰爭使每個人失去自我，別說是一幅自畫像，一條生命，一個理想，都可以在瞬間成為泡沫。有人說，老畫家不會內觀自己，所以畫不出自畫像來。其實是繪畫技巧還不純熟的緣故；我們不能要求一個剛學會騎腳踏車的人，表演特技。

3日陪女兒考試時，坐在一棵大榕樹下等著，突然掉下來一粒鳥糞，在手臂上。女兒出來了，我說「還好，」掉在手上，要是在頭髮上就糟了。她說我很奇怪，被大便了，竟說還好，換成她就會氣死。我說，你是沒吃過苦的人。

年輕人比年長的更不能容忍逆境，我想是對人生的體驗不夠。這是我在不同世代畫家身上看到的，也是在自己身上看到的。

記得剛生女兒時，媽媽隨手拿起尿布去洗，上面有嬰兒大便，她竟像是在洗一條毛巾那麼從容，我驚訝的望著她，那個背影還清晰的留在記憶裡。對所愛的人付出，而不覺得正在付出；直到時光流過十幾年，我才在記憶深處看見母親的光輝。

一名畫家，審視自己的外表和內在，需要經過生命的體驗，時光的沈澱。如果，迷失在時代的悲劇中，而無法誠實面對自我，也就畫不出自畫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