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有一天夜裡，畫家張義雄和陳德旺在第九水門河邊喝茶聊天，天色已晚，張看看手錶說：「糟了，已經半夜12點。」

「你怎麼有手錶？」德旺仙看見張粗壯的手腕上有一個精緻的手錶，在月光下閃著金光，不禁驚訝的問道。誰都知道，張義雄平時連三餐都吃不飽。

張回答：「這錶不是我的。」

台北第九水門附近，每到晚上，就來了許多賣茶、麵食…等小吃的攤販，偶而傳來「阿里山的姑娘」這首流行歌。張在這裡教學生畫畫。他很窮，怎麼會有金手錶可帶呢？張怕失去朋友，考慮著要不要說出手錶的事？

嘉義出生的張，有一天正要回老家探望母親。他乘坐慢車，一路來到斗六這一站，正當火車「嗚--」一聲就要開了，突然跳上來一個軍人。

他邁開大步，跨過許多人，擠入擁擠的車廂，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

這時有一個瘦小的男孩也輕輕的擠過來，手上提著一籃龍眼：

「龍眼、龍眼、好吃的龍眼…有沒有人要買？」

軍人看著小男孩，摸摸褲子，從口袋裡拿出十塊錢，在他的眼前搖晃著。

小男孩趕緊抬起籃子，用渴望的眼神望著他，但是軍人並沒有要買的意思。

他望著小孩，「哈-哈- 」露出狡猾的笑聲，又將錢收回口袋。

「神應該處罰你！」張不會說北京話，只在心裡重複這句話。

火車一直走著，熱氣夾著煤炭味，從窗口飄進來。

不久，張向身旁的兩個日本人說：「借過，」一路跌跌撞撞到廁所去洗臉。他打開水龍頭，把頭和臉都打濕，就像整個頭在水裡泡過一般。抬頭時，突然看見一隻手錶，在水龍頭邊閃閃發亮。

他回到座位。不久，隔壁車廂傳來一陣吵鬧聲，越來越激烈，像是吵起來了。

「搜、給我搜，通通不准下車！」剛才那個軍人對著車長吼叫，並且開始搜起車上每個人的口袋。

張聽到了，悄悄將手放到窗口，有半截伸出車外，他短小的手掌裡，正緊緊握著剛才在廁所發現的手錶。顯然那隻手錶的主人就是軍人，而他已經因為遺失心愛的手錶而暴跳如雷，現在正向他走來…。

在嘉南大平原上，火車緩緩前進，從綠意盎然的田園望去，就像一條蠶在桑葉上慢慢爬行。誰知車裡暗潮洶湧，有人握緊拳頭，已經準備要打架了。

張注視著軍人越來越近的腳步，打算他一靠近過來，不等他伸手碰觸，就先要將手輕輕張開，讓那一隻手錶，隨風飄落在綠野上，神不知鬼不覺，連上帝都找不到。

「神應該處罰你！」他認為凶惡的人應該有壞的下場，而他可以說是正在替天行道。可是，剛才明明他並不知道誰丟了手錶，卻仍將它佔為己有。

這時候火車進站了，停下來，旅客們下去一些、又上來一些。剛上車的人們，混入沒搜過的人群中，他們不知道這列火車剛才發生什麼事？

為了獲得真正的友誼，張還是告訴德旺仙，關於這個手錶的來路。

德旺仙聽完，不說話。

他的沉默，是一種深沉的告誡：做人應該要誠實，不論對方是什麼人。

幾年後，這隻手錶也不翼而飛，好像一個夢，它什麼時候真正屬於張？那天夜裡，明明戴在手上，朋友都不相信他有手錶。

雖然失去了手錶，張義雄卻沒有失去朋友。他們一起成為紀元畫會的畫友，友情持續一輩子。紀元畫會，1954年由前輩畫家組成，標榜繪畫要有自我的風格。 　
　張義雄 ＜裸女＞

台灣畫雜誌社總編輯 黃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