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歷史 /黃于玲 /日期: 2001/02/23
歷史 本土畫家系列-2 林之助
幸福的歌聲
—台灣膠彩畫第一人林之助
文 黃于玲

那個晚餐後的夏夜,林之助輕快的走過光亮的大理石地板,右手勾著西裝外套,瀟洒的讓它垂在背上。我尾隨在他高佻的身旁問:「還記得踢踏舞嗎?跳一段吧!」

沒想到他真的就地跳起來,輕盈的身影,有節奏的在他哼唱的歌聲中躍動著。1917年出生,已八十歲了,卻依然灑脫,像個戀愛中的男人。

台灣膠彩畫家林之助與人相處的每一分一秒,都是愉悅的。他高雅幽默的談吐,很自然帶著藝術家的芳香,生活裡,全然看不出苦難與憂患意識。林之助這個人,代表的是台灣前輩畫家的另類,風趣、樂觀又幸福。

台中縣大甲溪沿岸,曾經誕生許多知名的本土藝術家,如林之助,以及畫家廖繼春、葉火城、廖德政、楊啟東、呂璞石,音樂家呂泉生,文學家呂赫若等。溫馨和煦的土地和氣候,使他們的創作充滿優美的氣質。

那一頓可俯視整個台中市夜景的晚餐,是和雕塑家陳夏雨、畫家廖德政一起度過的,這三位台灣前輩畫家,同樣在日據時代留學日本,戰後在台灣展開漫長執著的創作之路。

餐中,衣著光鮮的林之助,取笑性格的陳夏雨:「為啥米放著鬍鬚在臉上酸藤?」兩人生活細節的尺度不同,創作時的毛病卻不相上下,每一件作品都是千呼萬喚始出來。

台灣早年仕紳優雅的生活氣氛,在時代交替的洪流中,被捲入混亂,失去秩序與形跡。台中大雅鄉上楓村林家的少爺林之助,卻一直散發著那些失落的風流。他小學五年級就去日本讀書,直到1939年日本帝國美術學校東洋畫科畢業,才背著簡單的行囊回家鄉,心想著很快要再到日本去當畫家,不料發生戰爭,他就在故鄉台灣留了下來,四○年代開始,專注於膠彩畫創作。

1945年林之助搬到台中市居住,次年任職台中師範學校,並受聘為省展評審委員達三十六年之久。1982年林之助正式將日據時代習稱的「東洋畫」改名為「膠彩畫」,並組織台灣膠彩畫協會,擔任理事長。1985年進而在東海大學開課,將膠彩畫特別的創作方式,傳授給新一代的台灣人。

台灣膠彩畫創作的形成與流行,在本土美術發展中是不可忽視的;經由林之助作品,進入台灣膠彩畫世界,不斷有驚豔的發現。

林之助在學中師承奧村土牛、山口蓬春、川崎小虎、小林巢居等人,畢業後又跟隨兒玉希望研習。他的膠彩畫常表現安靜中的溫馨氣氛,台灣農村與農村生活中的情景,都是他畫中的主題,不過花與鳥,更是他藉以陳述幸福的對象,因為畫了許多花鳥,有人稱他為「花鳥畫家」。林之助說,鳥盡情歌唱、花盡力開放,這樣的真情,就是藝術家創作的態度。

為捕捉鳥的神韻又不驚嚇到牠,畫家往往拿一張報紙,中間挖一個洞,將自己隱藏在報紙背後,穿過小洞進入小鳥的世界,與牠們共度無數個歌唱的下午。

創造來自了解與愛情,當林之助要表現花的芳香與鳥的幸福時,並不完全忠於眼睛來寫生,在他主觀再造的畫面裡,終究是只見色彩、空間的協調,只見世間最生動的情境。

林之助的作品在靜謐中洋溢著詩的華美,各年代的作品,也反映著生活中優雅的一面。他有許多幅畫是在歌頌暮色與清晨、大自然中的動物與四季,在他筆下,我們不斷體驗著幸福與祥和。

林之助二十四歲就入選帝展,他的創作,一開始就在描寫生活中的感動。1939年《米屋》畫出開米店那位房東的小孩,他們低頭,專心的撿拾米粒中的小蟲和細石。第二年又以新婚妻子為對象,畫出晨霧中的朦朧美,薄薄的粉紅散落在每一株花上,是一種幸福的期待;這幅名為《朝涼》的膠彩畫入選1940年帝展。

1943年林之助又以《好日》獲台灣總督府美展特選總督獎,畫中描寫一名台灣中產階級婦女正牽著小孩去買菜,衣服上細緻的花紋與掉落地面的扶桑花,都是早年生活中美好的視覺經驗。

晚餐前,我先去柳川街接林之助,他已在這裡住了半世紀。

這棟日式平房的中師宿舍,有一處充滿花香鳥聲的花園,是林之助聞名的花鳥畫的「原產地」;門前,柳川河畔兩旁的木屋,也常成為他風景畫中的主題,如《柳川陋屋》。

一樣以台灣早年的生活情景為主題,在林之助畫中,即使是陋屋,也因它的天真、知足,而呈現著特殊的溫馨氣氛;它沒有苦澀或悲涼的成份。一個對生命的陰暗面免疫的人,是多麼幸福,這種福氣是努力來的,還是天生?

林之助的父親是一名地主,在一片偌大的荔枝園裡曾經養著一群蜜蜂,林之助被蜜蜂群集飛翔的韻律感所感動,於五○年代畫出構圖現代感十足的《蜜蜂》。

並不是每一位少爺都有心去觀察蜜蜂的飛行;也不是每個人的清晨,都能在花鳥圍繞下醒來。林之助說,他每早起床就可以感覺到花開了、鳥在唱歌,那麼樣快樂的生活,他不能輸給它們。

年輕時的林之助覺得他身上最美的地方,是頭髮。他常常多花一些錢,請師傅將頭髮吹蓬一點。有一天,一位女孩子不停的看著他,然後說,你的頭髮好美。其實,任何人在成為藝術家時,所過的日子都是不相上下的;讓林之助二十四歲就入選帝展的《朝涼》畫了一個月,三餐都是吃味噌湯泡飯。

近年來,畫家與妻子大都住在美國,閒暇時約三兩好友打高爾夫球。比賽高爾夫時,只要贏得新台幣兩百元,就大大的高興一整天。

餐後,我們點一杯咖啡。

林之助愛喝咖啡,不愛茶,只要聞到咖啡香味,精神就來。他加奶精時,並不用舌頭嘗;他說放得夠不夠,看「色彩」就知道了。也許是咖啡很香醇,才使林之助的踢踏舞跳得那麼有勁,還說很簡單,要我當場學著他跳。 告辭時,林之助隨手送我幾張花鳥畫的六色印海報。花瓣上的鳥隻,不是在哮叫著,而是在歌唱;這時刻,我可以充分體會那歌聲中的幸福。

後記︰本文為林之助的故事精華篇,作者完成台灣畫第11輯林之助的故事後,應中央日報副刊邀請另寫本篇;本文同時收錄于南畫廊出版的《真實一生/台灣前輩畫家的故事》。

摘自︰中央日報1997.03.28,真實一生/台灣前輩畫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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