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于玲

廖德政在畫廊裡和我檢討他的《秋芬》時說：

「這畫的問題是沒有性，不知是男是女，不sexy。」

我驚訝他會這麼說，以為他本人才是一個無性的人。

有「田園詩人」之稱的廖德政，擅于表現具象風景中的心象世界，1999作品〈秋芬〉以初秋採摘的楊桃與鮮花，呈現初秋節氣中來自心中滿足的芳香的氣息。

他以描寫台灣田園四季變化著稱，人們陶醉在他如詩歌一般和諧的自然寫實之中。

然而自己卻常有討厭自己的作品的時刻，他痛苦的思索如何修改，好讓畫看起來具有優美的氣氛；至今他一直沒有這樣的感覺——優美的氣氛在哪裡？。

我配和他，各階段的修改都已經拍成相片，不同的每一張畫片看起來都是已經完成的一幅畫，但是畫家還不滿意——看不到動人的因素；我也有同感。

我泡一杯咖啡，他歡喜的接去，然後無意識的加糖、加奶精，眼睛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畫上面。 他的手掌很大、咖啡匙很小，完全不成比例，稍不留心，放糖時咖啡就會溢出來；但是他一次也沒有溢出來過。

他假設把右後方的山巒加高或減低之後在畫面上所造成的影響。

接著也考慮桌上的白絹到底要或不要？

左方的窗簾要或不要？

在畫布上畫上去些東西很容易，拿掉一些什麼、或修改則很困難。為著這個結，他的下一幅畫總被冷落，不幸修改不了時，他乾脆將畫塗掉。

這幅畫安排了雙主題，不但分散視覺焦點，彼此間也產生互斥性，可以說，先天不良。但是，畫家一直想要修改它。

畫完一幅畫再回過頭來檢討，是一般畫家所疏忽的，他們一天畫一幅，了不起一星期畫一幅。畫完就擺一邊，一幅疊著一幅，疊了滿滿一室。但是廖德政對畫的檢討太多，他一直在找著畫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不過，現在他已發現的問題，卻沒法解決。

如果他能心思平穩的面對畫布，畫就會就像他所有畫中所呈現那麼平和協調。但是1999年他的心太亂了。也許他應該畫一幅「死亡」，就像莫內畫了亡妻，讓自己的心，誠實的解放。

去年以來，他表面平靜，實則不是。妻子去世後，他說感覺她還在空氣中，還在看著她吃飯、走路，而終究他還是明白她確實不在。生活失去既有的秩序，使他的生理也起了變化，他感覺頭暈，嚴重到住院三天。

他的內心失去芬芳，去年描寫秋天季節之芳華的畫遂畫不下去。畫家真不善於偽裝。Sexy的畫，來自活躍的生命力，即便是徹底的傷心。

2001.03.03首次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