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s/一幅畫的故事 News/一幅畫的故事 /黃于玲 /日期: 1996.2
冬季的海洋之旅,終於看見生活中最美的畫作,它來自陽光、海水和飛揚的空氣,免費而且取 之不盡...
船上的一幅畫

1、啟程

清晨時分遠離台北,往南飛向赤道。

在濕冷的冬季裡,前往新加坡搭乘豪華遊輪,期待溫暖的海風與陽光取代台北的陰冷。上 飛機前,我帶一枝筆、一本橫格紙、和一架照相機在手提行李中,還刻意少穿一件衣服。

1996年2月,我們在赤道附近的海上渡過一星期。凝視大海,想著印象中的海景畫作,以 及人在大自然風景畫中的極小、在人物畫中的極大。在畫廊裡,每天面對畫作,總希望有深刻 体驗生活的能力,好在繪畫技巧之外搜索到更多畫裡的精神內容,所以我們時常繞著地球跑, 最北到達俄羅斯。

上船當天,正逢除夕,黃昏的新加坡港口,擠滿旅人,東方人與西方人混雜著辦理登船手 續。我們用護照換取登船卡,通過安全檢查,進入船艙,在入口處,有一群菲律賓人在唱歌, 身体隨著歌聲搖動。

這艘遊走麻六甲海峽的豪華遊輪,總重約二萬噸、可乘載九百人,共有八層樓,可供慢跑 的甲板單邊長一六○公尺。我們的臥室在六樓,兩間房四張床。上下樓吃飯、喝酒、賭博、看 秀、洗三溫暖、游泳、或上圖書館看書,分別有四部電梯供客人搭乘。船上無限量供應六餐, 除三餐外還有早茶、午茶和宵夜。

我們在船上接到第一份傳單,上面寫著明顯的標題:Let's Play!它放在有著一朵新鮮紫 羅蘭的枕頭旁邊。

我想起有花的靜物-一件畫著室內一個花瓶、瓶裡插著一束蘭花的油畫作品。
有多久的日子,我只是在畫廊裡盯著一幅又一幅畫著花的畫作,而忘記真正去欣賞一朵 花?我時常和畫家聊著「畫畫不可離開生活」,而生活又是什麼?

2、在大海中醒來

船上第一個晚餐,我們選擇輕鬆的自助餐,當然另有更正式的法國料理,但是點菜太傷神 了。熱鬧的餐廳又是那群菲律賓人在演唱,圍著一桌華人唱粵語楚留香。我們坐在近窗位子, 但是天色已黑、海已經隱去;眼前完全不像是船上一處晚餐的場所,而更像是台北東區紛擾的 另一家餐廳。我看見鄰座的白人穿拖鞋、短褲,有著一身雪白微皺的皮膚。

去拿水果時,有一塊木瓜老是夾不起來,右邊一位男士幫忙推開黏住的另一塊,回頭向他道謝,發現他竟然是趙 耀東。

半夜丈夫突然驚醒,以為是地震,他到隔壁去看孩子們。我睡得很熟,感覺像在搖籃裡。 船上第一個清晨在大海中醒來,拉開窗簾,世界只剩下淺藍與深藍兩種顏色。第一次想到 藍色不應該代表憂鬱。

清晨在甲板上慢跑的老外,緩緩消失在船的盡頭,失去的身影彷彿是被藍天與大海吞噬 了,我靠著欄杆望向大海、以及它內裡一股深不可測的力量,突然感覺一陣昏眩。

這時小兒子拉著我飛揚起來的衣角問:「風的速度快,還是鼻涕?」,姊姊解釋:「弟弟 打噴嚏時每次拿衛生紙都來不及,他認為鼻涕的速度最快。」
我說:「這要看什麼樣的人、和什麼樣的風比賽。」 我們三人一同望向海平面,風平浪靜。

下午一點半抵達吉隆坡,我們下船去參觀。

由港口往東駛向內地,氣溫很高,車內冷氣不足,車外一片白色,很刺眼。車上女導遊不 斷用土腔英語解說路上景色,我很吃力聽著,沿途像鴨子一般被趕著上下車;丈夫與孩子臉上 全無笑容。在一座廟前,許多販賣椰子的小販高高舉起刀子砍殺椰子,一旁則擺滿燕窩,在蒼 蠅圍攻下,我們喝一罐可樂就逃走了。 黃昏回到船上,晚上九點,船將駛往印尼。丈夫仍在尋找賭場,後來發現在五樓。

3、賈桂琳的玫瑰

船上的冷氣與美食在一趟高溫的馬來西亞行之後,顯得特別迷人。晚餐時,那群歌唱的菲 律賓人走過來,問我們從哪裡來然後以生硬的華語說:
「梅花好不好?」丈夫搖頭說:
「No,望春風!」他們也搖頭說:
「不會!」,「高山青會。」
我想起:「Oh,solomio。」他們點頭,開始唱著,全神投入,五官隨樂音扭曲。從未見過這麼傾力的歌者,彷彿不是為我們歌 唱,而是為歌、為他們自己真心的歡喜。孩子放下餐具聆聽,嘴半開著出神了。丈夫在唱完後遞給主唱 十元美金,他們又對孩子唱「Edelweiss」,兒子低下頭一副很不自在的表情。

每經過圓形樓梯時,或通往臥室的細長走道上,總會發現一幅幅大小畫作。許多是油畫作 品、部份是版畫原作。特置的投射燈照著不是名家的油畫作品,仍舊使整個船艙顯現出高貴的 氣氛。丈夫本能的湊近去看,看每一層樓的畫。

晚上鄰房的大孩子約兒子去玩梭哈,他傻傻的跟著去,單獨一人。女兒看書、我去看秀、 丈夫直往賭場去玩吃角子老虎,他身上有一千元新加坡幣。

一對法國情侶坐在前方,在昏黃的燈光下,仍可看見陽光已將那女人的皮膚晒得通紅,距 離上船才一天。他們深情脈脈看著對方,不發一語,女人的手在端起水果酒杯的時候,顯得十 分緩慢,因為她的眼睛只停留在男友的身上,以至於舞台上那摹仿Eldon Jhon的歌手如何 又唱又叫,也完全隔離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我穿著暗紫色無袖洋裝,單獨一人,座位正好完全面對著這個法國女人的側面-一個戀愛 中的女人的側面。她高聳的鼻樑、碩長的頸子、還有往上梳起的髮髻...,不由得叫我想起畢卡 索的『賈桂琳與花』,那激發畢卡索繪畫靈感的女人,桌上除了酒杯只有煙灰缸,我確切希望 有一朵紅玫瑰在桌上、更在我的心裡。

凌晨時分,賭博的父子各自回房;全輸。

第二天在酒吧的早茶時間,丈夫教我們母子三人玩梭哈與十三張。 船上買來的撲克牌全打了一個洞,或許是怕人混入賭場作弊。我們背著充滿陽光的甲板坐 下,沙發很軟、咖啡和奶茶、甜點無限量供應;漸漸的,我感覺牛仔褲有點緊,決定去換成裙 子。

船上來往的旅人有白種人、黃種人,沒有黑人。前者都是一對對夫妻或情侶,華人則有許 多是家庭集体行動,孩子們從嬰兒到中學生都有。有一個東方小男孩在拿餅干時掉了什麼東 西,他趕緊用腳踩住、還蹂一蹂,希望湮滅它不被發現,抬頭時卻發現我正盯著他看,只好羞 怯的走開,原來只是一根牙籤。

又見趙耀東,他們也在玩牌,有四對老夫妻同行。這樣一趟「愛之船」的旅遊,是他們在 大半生奮鬥後的生活之一,我對孩子說:「你們尚未打拼、就在享受。」
這時兒子已迅速將手 上的牌排出「凸瞥」與同花,他沒想到我還有同花順。

船靠岸後的第二個旅遊點是印尼的麥丹(Medan)。這裡比較涼爽,陽光仍是強烈,我戴 著帽子下船,再一次通過簡單的海關檢查,隨船攝影師在樓梯口叫我們對他「笑一個」,以至 於前後都擠滿了帶著僵硬笑容的人們。船下不少小販拿著藝品兜售。

行程安排許多「購物」,我們甘脆留在車上看過路行人,對女兒乃至是我而言,也覺得新 鮮。 中午在一家飯店的宴會廳吃飯,裡面的裝潢像是七○年代的台北中山堂,外面馬路上則鋪 滿外銷畫。這趟旅行,讓人想起台灣這幾年在物質上的急速發展,在文化藝術方面卻仍舊相當 貧乏。

4、南國風情

兩個体積龐大的救生圈放在衣櫥裡,每次換衣服時,那鮮豔的橘紅色簡直像太陽一般刺 眼。第一天登船時所做的逃生演習,只記得如何穿上救生衣、以及緊急跳水時,雙手如何抓著 頸部,其他就宛如在水中昏迷了一般一片空白。

我想起一幅畫,決心回台灣後去學游泳。

那是超寫實畫家陳昭宏的一幅畫。六○年代末他在巴黎時,好友因故不幸溺斃,傷心之 餘,他以十分寫實的手法畫了一幅想像中好友溺斃前掙扎的畫面,那幅畫的記憶在這面向大海 的同時又突然浮起,畫家畫著求援的手、以及臉上的驚慌與絕望,緩緩在內心擴大,大到幾乎 令人窒息。

旅遊的最後一站是泰國普吉島。

前面馬來西亞和印尼的不愉快經驗,總難忘記,尤其印尼那個叫「家裡」的男導遊懶惰、 又像乞丐一般要小費的嘴臉,更令人難過。幸虧普吉島完全不同。

巴東(Patong Beach)海岸風是熱的、沙是白的、海水顯得格外湛藍。沙灘上許多當地婦 女正在為白人按摩,並不時發出拍打皮肉的聲音;也有人戴著太陽眼鏡,一杯冷飲,在傘下看 書。

我們只在海邊停留片刻,就坐車繞行全島,十足的觀光客;我希望留下至少一星期。 充滿南國風情的椰子樹、沙灘和陽光,在眼前一幕幕飛越而過,許多度假的男男女女總在 樹叢裡悠閒的走動或是騎著腳踏車隨意讓微風包圍。

兒子指著三、四層樓高的椰子樹問:「椰子成熟時是自己掉下來,還是爬上去採?」 「椰子掉下來打到頭會不會昏倒?」記得我在台北仁愛路上曾被掉落的木棉花擊中頭部,因為花太 重,我對他說:「差一點昏倒」。 椰子樹、微風、比基尼代表普吉島的南國風情;什麼代表台灣?台北?淡水?是綠色大 地,工作的人們,清澈的溪水與大山,還是一年四季如春的田野?

5、海上落日

女兒疲倦了,斜躺在椅子上。身上純白的襯衫與灰色迷你裙,彷彿她青澀的年紀-沒有色 彩。

她背著大海面向我,很細很長的手指頭正在攪動她的奶茶,心裡有某些煩惱,卻執意不和 我討論。海上的陽光,使她蒼白消瘦的臉龐略見紅潤,我試圖藏起她所有黑色的衣服,卻發現 她腳上穿著黑色笨重的阿兵哥鞋。她雙腿修長,走路卻有氣無力,我時常學駱駝走路的模樣給 她看。

想起小說「玻璃玫瑰」,向女兒說起這個故事,故事背景有一段就發生在我們所處這樣一 條船上,主角是一個學理工的知識份子、很懂藝術。我略去故事中的悲劇部份。

這時,夕陽餘暉已由窗口投射到我們喝茶的小圓桌上,距晚餐時間還有兩小時,我們決定 到甲板上欣賞落日;在台北從未看到落日。

船將於晚上十點離開普吉島,然後展開連續三十八小時不靠岸的急速行駛。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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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台灣畫第22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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