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畫室 深入畫室 /黃于玲 /日期: 2001.5.30
藝術家的伴侶
追悼文-廖德政之妻

1999年在告別式上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今天,我們到這裡來參加廖夫人陳紅霞女士的告別儀式,在美術和音樂的氣氛中,追思一名藝術家的妻子,廖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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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我們所看到的畫,是她的先生、前輩畫家廖德政的作品:「孤挺花」和「大地」。我們所聽到的鋼琴曲,是蕭邦的「送葬進行曲」、莫札特的「主題變奏曲」以及舒曼的「夢幻曲」。

廖師母在人生的最後一個月,安排自己的葬禮:希望在〈孤挺花〉〈大地〉這兩幅畫,以及鋼琴的樂聲中,跟各位說:再會。

畫或音樂,已經陪伴她一生,直到最後一天,如她丈夫所言:真是幸福呀!

幸福是什麼呢?

每一天清晨,她親炙陽光升起,那溫柔,如她丈夫畫裡所傳遞。是哪一個黃昏叫她錯失夕陽的願望,如她丈夫畫裡所不曾遺落?

〈大地〉如她的父母,亦如她的孩子。她所來自的土地,已以一生的心力回報。那剛毅執著的心,即便是一株小草,也理解內裡所包藏的情義。

1951年,她嫁入家裡有一台鋼琴的廖家--也是一個228受難家庭。從此半世紀,她和這個家庭,一起活在白色恐怖裡,她以開朗、堅定的態度,面對人生,就像今天我們所聽到這首莫札特的主題變奏曲一樣。

她所堅持的,沒有人能反對,例如:遠離悲傷與懦弱。非得堅強一如勇士,才能在波濤洶湧的命運中,稍稍探出頭來。

新婚這一年,廖德政畫了眼前這幅孤挺花,她說,好美呀!丈夫就把這幅畫送給她。其實這幅畫,畫的就是妻子的成熟和美麗。那一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廖繼斌出生。接下來,繼崇、繼坤也出生了。

在她嫁入廖家的50年間,前20年活在艱苦的白色恐怖之下,後30年活在美麗的觀音山之前,她的人生,由苦難,走入山上的大自然、與藝術,是時代所造成,是命運所安排,也是他個人堅定不移的性情所創造。

1970年,搬到山上的時候,她對丈夫說,你畫畫、我教山上的孩子彈鋼琴,我們用雙手打造藝術城堡。於是,我們看見許多畫,描寫壯闊的大地、優美的花草、永恆的四季之風,在翠綠的草原上輕輕吹過,當我們的心靈,在畫中獲得洗滌和新生的時候,可曾想到藝術家背後,沉默的女人?

可以說,她是夏天一株寂寞的〈孤挺花〉。她的一生,對我們來說,時時刻刻是令人心疼的。那艷紅花瓣,毫不遲疑的開放,筆直的枝幹一刻也不曾彎曲。她在陰暗的牆角綻放,把光華送給清風、送給無情的歲月。破曉的露珠洗去她的幽暗,只有秋夜的月光,反映她的風采。

作為一個無法兼顧家庭的畫家的妻子,她活得多麼堅強。作為228受難家屬,她一生不向命運低頭。就像〈清秋〉那幅畫裡的雞,在自由的召喚下,一生守著荒蕪的家園。 觀音山,是她丈夫的戀人,有時候,愛山,更甚於妻子,丈夫每天俯瞰觀音山的芳蹤,把情意投入〈大地〉這樣的畫裡,而忘了她的存在。

半世紀以來,他們的話語簡單,緣分深厚;生活簡樸,精神豐厚。他們共處的空間裡,音樂貫穿畫布,呈現出和諧的音樂性,好像人們站在美麗的家園,聆聽來自故鄉上世紀的音訊。

三十年山居生活,沒有人比他們更接近大自然,更深入宇宙運行的軌道。我們所迷惑的,他們已清晰了解;我們所放不下的,他們早已割捨。

今天,在她所演奏的最後樂章,且讓我們屏息聆賞。 音樂20秒 莫札特主題變奏曲---

親愛的,
我要走了,在你們的照顧下我已別無選擇。
山上的花草還在、
觀音山還在,
夕陽的光芒,依然耀眼,
我所踏過的土地,每一吋皆無恙。
山崗小徑,春風輕拂,
我記得陽光移動的腳步,
也清楚山雨來時,雲朵的位置;
今年的蓮霧花開了,我知道,
成熟溫熱的蓮霧
請替我摘下。
別無選擇,我要走了,
再會吧,大地,
我從這裡來,理當由這裡去,
你們都別為我悲泣,
想一想,這美麗的大地。

永別了,我們所敬仰的女性、藝術家的妻子、堅貞剛毅的勇者。在未來的日子,我們將從一幅畫裡、一首曲子裡、一件美好的故事裡,再度想起您-一種幸福的真諦!

四季,無始無終
歡樂,沒有寄存的處所
遙望田園,
孤鳥飛過,
汗水滴落,
跟著無名的足印,向前走吧,
清秋,依然是,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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