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日記 /黃于玲 /日期: 2002.05.24
八卦山下的貓鼠麵

餓著肚子到彰化,想吃一碗貓鼠麵,爸爸說那湯頭是用正宗海瓜子熬的,不過他又說也許沒有人賣了,現在海瓜子難買又貴。

這個慾望夾在前往李克全家的路上,有些內疚,中午一進門就說:「我還沒吃飯,想吃貓鼠麵。」忙著照顧他的三女兒也沒理我,每次都中午來,她一定這樣想著。我們簡單寒喧就往畫室去,我要找一幅畫,還要蒐集他的全作品。牽著李克全過街,他腳不離地似的拖著,女兒不時抬頭對他說:「爸爸,你很可愛對不對?感謝上帝!」

三個家和畫室都有畫,沒有雨,天氣涼爽,走在路上不累,但是又餓又擔心畫家跌倒,我知道他是為著我才出門的,果真在進入一棟門面豪華的大樓時,管理員遠遠大聲嚷著:老先生好久沒來了!

李克全坐在他一輩子創作的畫前面,像是面對著陌生的牆壁,一生一世如繁花的歲月,全都忘記了。「現在只有上帝,」他女兒說話時我接著說:「爸爸畫了一輩子,總要有人欣賞,他的畫很優雅。」

牆上掛的全是裸女,他是一個裸女畫家。畫中幾名模特兒在別的畫家作品上也看過,例如王水金、林錫堂,連pose 都一樣,他們畫的是王小姐、林絲緞、來台大讀書的英國小姐。我喃喃說著,沒想到李克全突然開口:「那時我都去台北和他們一起畫,小姐是我請的。」「林錫堂前幾天去世。」「哦,他回去啦?」這突然的清醒,令人以為他剛才的漠然只是在休息。

在悶熱的畫室中,翻箱倒櫃,一張張畫拿出來,鮮豔的顏色像是一朵花剛剛開出來。我汗流浹背卻不覺得熱,畫家一生情愛換來這些,她是永恆的,看得出來每一筆在放下色料的時候,幾經春風。桌上一張相片,畫家年輕時優雅細緻的打扮,他如何編排自己的作品在春花最燦爛的時候抹上那一次印象?

我沒吃飯,沒力氣,畫家女兒直到我們進入第三個畫室才說:「我去買貓鼠麵,我們都不吃那東西。」我喝一杯開水,繼續找畫,所有裝在畫框裡的都隔個壓克力直接拍,真該死,這克難的方法。

午後的斜陽,由窗戶射進來,調色盤、畫架、畫一半的作品,整齊的擺在我上次來的同樣的地方,不同的是色料已經變乾變硬還沾上些灰塵。

他媽的,我幹麻面對這麼一個令人既尊敬又傷感的生命?我幹麻要一次次面對一個美麗的生命的凋謝?在作品和畫家的人生間旅行對我來說真是殘忍!

我扒下一碗等待很久的貓鼠麵,畫家女兒說:「那湯頭太甜了我們都不敢吃。」我說,好,這湯很好喝。我吃東西的時候,什麼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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