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周記
黃于玲

這兩個畫家，至今都沒講話，我可以斷定他們之間的誤會，很難就這樣冰釋。

今天在網路上看到這台中國立台灣美術館典藏的〈椅仔桌仔〉，和另一幅〈椅仔桌仔〉比起來，果真如兩畫家的友情，一時說不清。

畫家都是這樣，一片赤忱，以至於容不下一粒沙大小的齟齬，一旦不愉快變成誤會，就沒救。還好創作是孤獨的，不來往，仍然可以各自畫畫。

比較年輕這個畫家，和比較老這個畫家，在兩人都未成名以前就認識，意思是，彼此之間的情誼如白雪那麼潔白。老畫家認為參加法國秋季沙龍，有助於提昇名氣，也沒等年輕畫家答應，自己就拿他一幅畫，配了畫框，扛啊扛，很辛苦搬到會場，果真這幅畫入選了，還掛在展場最醒目的位置。

也不能說是回報這段難得的友情，年輕畫家有一天提到義賣，因為他們看到台灣農民遊行，所以鼓勵老畫家捐出作品，將義賣所得，捐給貧窮又可憐的農夫。沒想到，捐出的畫在海外全部賣光，轟動的程度造成贊助者非得讓老畫家住入希爾頓總統套房，才能稍稍表達他們對畫家偉大情操的尊敬之萬一。

窮一輩子的畫家，在走入大飯店的瞬間，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一下子高興得在房間裡翻跟斗，隨即又感嘆到流目屎，終於他找年輕畫家說：

「我要送一幅畫給你，以表示我對你的感謝。」

「我不要你的畫，我也是畫家，畫多的是。」老畫家沒等小畫家說完，把畫放著轉頭就走。

「我說的是真的，我不要這張畫，如果你真的要送我，那就讓我去挑。」他追上去，並起堅持把畫還給他。

「好啊，當然好。」於是兩人一起走到老畫家的家裡兼畫室。年輕的在幽暗的房裡來回走著，在一疊疊畫布上，一眼看到〈椅仔桌仔〉：

「嗯，就這張，這張送我好了。」老畫家看著畫急急搖頭說：

「不可以、不可以，這張是秋季沙龍入選的作品，換一張好了。」

「我就說你不必送我，我真的沒缺少畫，嚴格說，我喜歡這張，只要這張，可以的話就送我這張。」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星期之後，有人敲門，年輕畫家開門，老畫家站在門口，身上扛著一幅80號的大畫布，就是〈椅仔桌仔〉。

幾年後，國美館典藏老畫家作品〈椅仔桌仔〉，和年輕畫家手上那一幅比起來，不放在一起看，還真難以分辨，年輕人很生氣的說畫是假的。從此兩個畫家就不再說話。

「年輕畫家把畫牢牢釘在牆上，小偷除非把牆壁一起挖走，這幅畫永遠也不會遺失。」

2006-04-7/民生報/A9版/藝文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