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周記 民生報原文

黃于玲

87歲的許武勇，月底就要在北美館開畫展，111件作品，幾乎都是30號尺寸。

從第一天去畫室，告知即將舉行畫展的消息，他就老是拿出噴霧劑往嘴裡噴，以免心臟受不了。換成我，也會興奮不已。

許武勇童年的綽號是「大頭勇仔」，小時候的相片果真頭大、眼大，雙眼直視前方時，簡直像一對龍眼。台北高校的全體同學合照，他遠遠躲在角落，深怕被注意到，原來是每次考第一名，不想太招搖。

高校比現在的建中、台大還難考，奇怪的是他讀書以外的時間都在畫畫，十多歲就留下幾十張水彩畫，那時受到現代畫觀念的洗禮，用野獸派風格畫了一幅自畫像。後來考上東京帝大醫科，不久又入選獨立美展，美術老師左思右想之後勸他去當畫家。

會把他的大頭所代表的智商，與創作聯想在一起，完全是因為有一天蘇益仁到畫廊來聊到的一句話所引起。他提著一個黑色包包走進畫廊，第一句話就問，有沒有許武勇。在台大醫學院唸書時，他常常經過武勇診所，知道這位老學長其實是一位可敬的藝術家。這次畫展，蘇醫師可能沒有心情去參觀，他批生醫園區的事惹來不少麻煩。

那一天他說：「許武勇的畫很有思想。」

台灣畫壇流行鄉土寫實的時候，少有人想到一幅畫有沒有思想。在那鄉愁盛行的年代，理性的成份往往被感性淹沒。人們急於直接由風吹草動的鄉間古厝，尋回老家的溫情。何況有思想的畫作需要花腦筋看，沒有一些修養很難看出畫裡意有所指。

許武勇的畫，都是經過嚴密思考組織出來的，許多人看不懂。為了繼續畫畫，他決定當醫生。這也未免太奇怪了。他很清楚靠醫生的收入，可以維持自由的創作，不必為了出名或是賣畫，討好市場。他還發現，當畫家比醫生更厲害的是，繪畫終究可以醫治人們的心靈，美是疾病最好的解藥。他曾經開設一間羅曼美術館，把怪裡怪氣的畫全部掛出來。

繪畫風格的轉換，有些像時尚流行，從極繁到極簡來來去去。現在，非寫實的風格像是：立體派、野獸派、抽象畫又回來了。現代畫那危險刺激的前衛性，在生活中，會產生什麼漣漪？

在許武勇畫室裡，呂清夫仔細看著每一件作品，以便撰寫專文。他從鹽月桃甫的生平進入許武勇的繪畫世界，這條路線絕對有別於石川欽一郎。台灣繪畫原是多樣性的，只是有些風格未被發現與注意。我們一直走在制式的框架裡。

啊，許武勇當醫生又畫畫，兩件最難的事情一起作，若不是一個頭等於別人的兩個大，怎麼辦得到？日據時期，許多醫生都有畫畫的習慣，如果延續至今，也許趙建銘光是畫畫就忙不過來了。

2006-06-09/民生報/B7版/藝文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