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周記

黃于玲

上課時，小君拼命傳紙條。左手邊小鳳瞄到上面的字：「我最愛看你的眼睛，」靠到耳邊問：「你們在搞斷背山嗎？」

放下筆，她將手上兩克拉的鑽戒摘下，套到我的手指頭上，我把手從桌面移到桌子底下瞧著，摘下來，給小鳳戴上。她馬上拿出數位相機，拍了手部特寫，不久戒指又被她左邊的小怡搶走。小怡戴了亮晶晶，向ㄇ字形會議桌對面的同學炫耀，沒想到人家扮鬼臉一副不屑。

「他是不是被你的眼睛迷住了？」又一張紙條，「誰知道，那時我是大近視眼。」我又寫過去。老師一直瞪著我們。最後一堂課，連泡兩杯咖啡，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中午謝師宴，藝評老師問，南的畫冊裡面那張人像畫是何時畫的？我說結婚以前，「就是被那張畫給騙了，」以為他是純情浪漫的畫家，他的情書，許多用撕紙拼貼，畫了畫，再寫文字。

畫家迷戀「大眼睛」的女孩，並且對她告白，每一封都寫於凌晨。恐怕是輾轉難眠後的獨白。有一封信畫著四滴眼淚，從大顆變小顆，淚水旁寫著：「無時無刻都在想妳，請妳不要見削。我已經走入深淵的愛的網裡了，沒你在，我的生活就真沒意思了。原諒我的自白，台北發的末班車，我與你在車頭邵見。（摘自『補破網第5段』）信的尾端是一個戴眼鏡長鬍子的男人。

我把信放入抽屜，並且覺得非常好笑。為什麼一個人失眠，也可以這樣作文章，我們彼此並不熟識。另一封又來了，那是一個掀開的窗扉，一片楓葉飄在窗口，空白處寫著：漫步於黑幕中的碎石或童稚的腳踏車倒影裡，使我確認了您。「愛」給了我永恆的信心──請愛我，因為我將與你為侶，共渡人生的滄桑。

我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收件人，信上稱呼玲，卻講些我不明白的話，誰與他為侶？誰的人生是滄桑的。我瞪著他說，神經病。

也許他搞不清自己的狀況，在一封註明凌晨三點無眠中的信上，他說：已經沒有睡意，只想細數天上的星星，一秒一秒過去的時辰，只想見妳──望著那黯淡的光陰流逝著蕭邦的細訴從記憶深處與你相遇你就是我的'安琪兒'不能忘記玲，請不要遺棄我，請不要用那難忘的眼神瞪著，請不要說要分……在這個時辰──有一千個妳的倩影在我心坎。

終於，我去他家裡坐坐，單身漢的家兼畫室，就在那裡畫了這張人像。我坐在一張藤椅上，他在對面三公尺處畫著，那是一張清秀的臉，因為專心投入某件美好情事而凝聚的神情叫人看了彷彿觸了電。

課堂上，小鳳把戒指還給小君時，不捨的一再把玩並且喃喃自語：「這種東西，就是等著某人來送。」她說，也不必送我這麼大顆，只要一半就行，啊，真談得來，誰在乎這些。戒指又回到主人手上。

2006-06-23/民生報/B7版/藝文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