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周記

黃于玲

收藏家為什麼擁抱情婦？最近大家都在談論一則藝術新聞，女人的畫像高價拍出，一位女記者略感欣慰的說，這些被她的男人利用或虐待的情婦，總算被其他人保住了價值。

從克林姆、畢卡索、到莫迪里阿尼，三位畫家的女人一共賣出2億6千萬美金，美金喔。一個男人(印象派和現代藝術的權威人士)猜測也許是情婦的緋聞造成吸引；另一個男人(博物館策展人)則說吸引人的不全是性，是畫裡的熱情。而我相信買這些情婦的八成是男性。

從畫家、收藏家、到藝術經營者的繪畫市場裡，情婦的行情由男人決定。旖旎的故事情節，以悲劇收場：她們當作畫家的情婦時，擁有浪漫生活與美麗外表；不當作畫家情婦的時候，連生命都不要了。這些女人內心想的到底是什麼，沒有人探究，倒是由她們編織起來畫家的羅曼史，變成供養創作的養分，以及後世繪畫市場的最佳賣點。

許多畫家靠一次次戀愛來完成作品，另一些沒能力談戀愛的，只好流落街頭當眾揮毫、或想盡辦法賣起色相來。如果畫黃色的會變紅，也未免太輕視藝術，創作之美被要求付出代價，例如過程中包含痛苦與不幸，這一點往往最經得起考驗。那些被傳頌的愛情故事，存在著男人與女人角色的主從關係，女人從被追求、被畫入畫裡、被拋棄，到現在被高價收藏，都處於被動。唯一的主動是，結束生命。

資本主義社會的天才處是：愛情和藝術都可以折現變賣，自始至今不變的是女人的行情仍由男人決定。

昨天一對來看畫展的教授、收藏家夫婦，沉浸在畫作鮮豔的色彩裡，顯得十分愉快。這二十年來，他說我是畫廊老闆娘、是畫家太太、又是作家，突然轉身問：「妳最喜歡當什麼？」我想想還是說：「當學生最好。」

他擺出教授的口吻問，為甚麼？我說，學生的發言或報告都是自己來，擁有完整的自我，不是人家的附屬品。

他不死心又問，難道你的論文先生沒有幫忙嗎？

笑話，老師恐嚇我們如果論文找另一半幫忙，不只研究做不出來，連家庭生活也會掛了。我當然關起門自己來，老實說這樣也搞壞了，好久彼此都沒話說，好像兩條平行線。

我甘願做一隻獨飛的小鳥，凝視自己的影子在風中舞動。

2006-07-07/民生報/B7版/藝文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