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廊周記
【黃于玲】

阿不急是兒子的乳名，現在我稍稍相信姓名會影響命運或性格，每當我說：阿不急，該讀書了。他就說：啊，不急啦。急驚風竟然生了一個慢郎中，他從小就慢吞吞，每次喚他，喔一聲聽來宛如空谷回音。長大後我發現和兒子的戰爭，都來自速率不同。

他有個同學綽號叫小慢，講話很慢，兩人竟然變成好朋友。這一來可好，凡事比慢不要緊，連功課也比濫；不過兩人都喜歡美術，相約作壁報。我先替中華兒童叢書寫《阿不急的故事簿》，過兩年又寫《阿不急逛畫廊》後來阿不急在PChome撰寫同名電子報，由小慢發問，每星期有將近兩萬人閱讀高中生怎樣看台灣畫。升高三那一年電子報停刊，最後一期最後一句話是：我要拼指考了，881。想不到接獲許多粉絲來信祝他金榜題名。

早上，我站在香香的十字路口，等著過馬路回家，LUSH香皂店還沒開門已經開始媚惑路人。前幾天父親節一家人去吃飯，餐廳竟然送兩片面膜給「爸爸」，阿不急說他也可以用。這一來我就不問為什麼要送這種禮物給男性了，流行嘛。不過還是有想不通的事。

去年觀看學校熱舞社成果發表，坐前排，矇著眼睛，深怕阿不急會慢了半拍、一拍，或在緊湊的節奏中脫序－－他那麼慢、舞那麼快。長期練舞直到半夜，他已經骨瘦如柴，這時乾冰升起，音樂砰砰爆發出來，竄起的人影在舞台上躍動，終於認出穿橘色大襯衫戴著帽子外加垮褲的阿不急，他隨快速的節奏舞動身體，是他嘛？每一個轉身、暫停、加快再起好像一幅畫的美好韻律，緊扣心弦，第一次看到這彷彿另一個人在遠方綻放強烈肢體語言時竟然熱淚盈眶。跳完舞小慢送他一個鳳梨，我們和鳳梨拍照時，一心想著他是怎辦到的。

放榜那天阿不急睡到十點還不急於起床，這不是人生的重要時刻嘛？我最在乎他什麼都不在乎的心態，在香香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時仍然在想這件事，我決心要和他攤牌。以後凡事都要第一天就完成，沒有最後一天這回事。他說來得及就好，幹嘛那麼急？街道上路人總是搶在我前面轉身而過，計程車最愛在斑馬線上叭叭要我讓他先過，當人們都為了追求微利而失去禮儀與文化的時候，他仍是慢慢來，冷靜看世界，獨自享受發呆的時刻。

指考完小慢就去餐廳打工，工作是在廚房裡快炒。快炒？是啊，阿不急說他欲望多所以要打工賺錢，他也想去打工「不過，不急啦。」其實慢的人都快得起來，只看時候對不對，場合對不對。終究阿不急上了數學系、小慢上了建築系，在人生的路上兩人分道揚鑣，不知道哪一天會為再次相遇，就像當初美術觸動他們的美好人生。

【2006/08/11 民生報】

2006-08-11/民生報/A9版/藝文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