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畫廊 黃于玲

走在街上、或地鐵站裡，開始有人向我問路，難道自己已從慌張中有了從容的身影？在Bloomingdale’s 裡買衣服，店員向我要居民才有的折扣卡，而不是觀光客專用的Visitor卡，那也表示我看來不像個觀光客。

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清楚在這樣的城市裡，最美好的事物仍然距我遙遠；距離不是用數字衡量，而是過去生活經驗的累積一時之間也改變不了的文化適應。我穿拖鞋去MoMA兩次都很自在，卻無法同一身打扮上法國餐廳，我總想到一條項鍊都沒帶來，沒有性感小禮服，也沒有優雅的身段在服務生開門瞬間用眼神發出十五分之一秒的迷人謝意。但是弟弟那兩個孩子就是去了。

出發前兩天，他們先去第五街採買行頭，一套名牌換季折扣中的平價路線的西裝襯衫領帶和皮鞋，總價還不到一條牛仔褲。然後再去理一個紐約頭，狠狠在家休息一天。被壓抑的高昂情緒，總在屋裡急促的腳步聲中傳遞開來，直到華燈初上，穿上新行頭，在Loft寬敞的空間裡來回走一圈，才酷酷的下樓揮手招計程車，上路。

我跟在孩子們屁股後面照相，像一個狗仔記者在追趕八卦明星。當他們消失在麥迪遜大道的車潮裡，我相信一個值得終生記憶的片段已經開始了。我站在原地，想起弟弟在鳥不生蛋的地方日夜工作，孩子在父親節這一天上紐約的四季飯店法國餐廳，我只能幫忙拍一張相片。感覺很不真實。

接下來這段時間是空白的，我等到十點半還不見人影，可不是嗎？弟弟曾經說過，法國人一頓晚餐可以吃到半夜，或許紐約也一樣。接下來的空白開始有了壓力…

我們一出來，就坐在外面樓梯口，讓自己冷靜一下，哥哥說，明天要去中央公園把自己完全放空，也算是一種懺悔。我們一路走回家來。唉，你們什麼都不要問，有些事我們永遠也不會講。

一下車服務生就過來，很有禮貌的稱呼我們”Gentleman”，然後就帶我們坐到吧台上，這也不算什麼不好的座位吧，旁邊一對法國情侶，他們穿著正式禮服也坐這裡，喔，那女的戴著十克拉鑽戒，亮得我眼睛簡直張不開。他們點菜超精準。不像我們拿著菜單，看不懂，服務生講一堆話也聽不懂，我們各點一份套餐，餐中加一份漢堡，這是朋友建議的。他問我們喝些什麼，我們說，香檳。他問那一種。我要他推薦。他拿酒來讓我們試喝。弟弟一口吞下去，好像運動員在喝開水，我含一下點頭說好。我不知道香檳何時該喝完，我偷偷看別桌，他們從頭到尾換了幾種酒喝，我們同一杯酒一直喝到主菜上來，服務生問我們要不要紅酒，我不敢再要。嘿，漢堡裡面夾鵝肝，甜點有三道，這都是你想不到的。

我一出來坐在樓梯上，撥電話給我朋友，我說我操你妹，你這樣對朋友對嗎。我朋友介紹我到紐約要來這裡吃，我在餐廳裡就傳簡訊說，我來了。他只回三個字，好吃嗎。哇靠，交朋友要小心一點，他只告訴你這件事的一部份，另一部份沒說。天啊，我脫褲子了啦。

簡直是逃出四季飯店。我想。離開台北時，幸虧提醒弟弟幫他們提高信用卡額度，要不連卡都刷不出。

十二點了，灰姑娘，十二點鐘了，該回到現實世界了！眼看著孩子們由高亢到進門時一副落水狗的模樣，忍不住一直笑，笑到眼淚流出來。這裡是紐約，什麼事都會發生，只要膽子夠大。

過幾天，台北來電話，什麼東西刷了三萬元台幣？

台灣畫紐約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