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王智斌拿這件作品到畫廊來時，特別問了，上面有一個骷髏頭，有沒有關係?

早期西洋繪畫的靜物畫，都有一個骷髏頭──生命的載體，空著在那裡。有些人看了會害怕，恐怕是擔心生命逝去後的絕望來到自己身上，而想要逃避。畫家故意畫出一個失去生命的空殼，來提示教堂上要人們重視生命的警語，用一種近乎恐嚇的形式。

我說：沒關係。藝術品就是要有象徵意義才好。

仔細看，桌面的花也枯了，成為乾燥花，反而比原來的生命更耐，雖然沒了生命的氣息，卻保有活過的美麗。我想像，她盛開的模樣，是什麼樣的色彩在陽光下閃爍，在雨水中顫抖，在夜裡張開瓣膜，在清晨迎接日出。最後，如畫中桌面上這兩朵，花瓣仍舊向上張揚。畫面中央，蠟燭熄了。左邊或上方，必有一扇窗，引入日光，讓我看見灰色的壁面、桌面陳舊的布上，還有些希望。

今天早上接到一通電話，比訣別還慘的電話。再看這張畫，靜靜凝視它，穿過惆悵的深谷，無語，比痛哭更強烈的展現著嚴肅的聲音。有些約定，在也無法實現。原是要去看她的，怎麼就錯過了，我對電話那頭喃喃自語。

她走了，在一年多前胃癌開刀以後並沒有痊癒，連暫時的喘息都沒給。生命沒有給她提示：若是人生只剩一天，最想做什麼？多少人平時就可以領略，如這件作品，悄悄暗示著，幸福的有限性。

開刀後我去醫院看她時，還輕鬆的安慰，醫學進步了，這不是什麼可怕的事，等身體好了一起去上海。然後留一盆黃色的蘭花在走廊，病房的門隨即緊閉，生命就此爽約。我知道事後會是一連串的化療，也是病人最難熬的階段，希望療程過了，再去看她，免得辛苦的身體還要招呼我，或是愛美的她還得把落髮遮住。啊，這些都不應該成為見不上一面的藉口。

每個人，想做的事就去做了，免的遺憾終生。畫是這麼說的。

台灣畫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