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939-46 立夏:浪漫詩章 二、1939-46 立夏:浪漫詩章 /黃于玲 /日期: 2001/08/21

2-1. 在川端畫學校初識怪胎張義雄

日據時期前往日本學習美術的人,不是直接考入有美術科系的學校,就是到類似補習班的美術研究所練習素描。像是川端、本鄉等稱為繪畫研究所的畫學校,就是當年許多台籍畫家參加美術學校考試的暖身處。

1939年廖德政瞞著父親到川端惡補素描,在這裡遇到一隻睡著的獅子──張義雄。孤獨的廖德政主動找忙碌的張義雄搭訕,甚至共同分租一間小公寓,以便彼此交換繪畫心得。當時廖德政每月從父親那裡獲得30元生活費,大他六歲的張義雄卻必須去當送報生賺錢,還養了一屋子的奇禽怪獸。他渾身上下的野蠻性格,讓文弱書生廖德政簡直大開眼界。

少年時稍有同性戀傾向的張義雄,同時也有江寶珠這個愛人,她時常充當愛人的模特兒;廖德政則只能向張義雄借維納斯的石膏像練習。

「晚秋的風吹進來,溶化青燈,加添我的寂寞。」廖德政因為欺騙家人,暗中苦練素描,整個人雙眼凹陷像是被惡魔纏身,直到考取學校還彷彿處在惡夢中。他在櫻花飄落,春天最絢麗的時刻,和張義雄到神樂阪一間小酒店接受他的道賀;卻為好友的落選而哭泣。父親透過台灣報紙刊載知道真相,打一封電報要他:繼續考醫科。

2-2. 進入南薰造教室和同學組「六描會」

台展時期透過台北高校美術老師鹽月桃甫的邀請,許多日本中央畫壇的重要畫家如:南薰造、藤島武二、梅原龍三郎…等紛紛以審查員名義來台,他們的足跡遍及全省,南薰造1930年來台灣時,才十一歲的廖德政透過美術雜誌介紹臨摹他的〈孔子廟〉、〈上海碼頭〉,沒想到十年後成為他的學生。

南薰造畢業於東美,他的水彩畫和石川欽一郎不同:石川傾向寫生,有一定的模式畫風景;南薰造則以主觀感受附予物象另一種生命,那充滿感性、自由的色彩所洋溢的活氣令廖德政深為感動。他主要教授油畫,上課並不替學生改畫,他注重的是「觀點」,其次才是技巧,他指點學生自己去思考。

廖德政于1940年進入東美,這一年學校剛好成立滿50週年,第二年進入南薰造教室,並和來自韓國、北海道、九州、東京、樺太(庫頁島)的同學組成六描會。

2-3. 永遠微笑的蒙娜麗莎的唇

學生廖德政第一次上裸女寫生課時,面對人體在光線下形成明暗清晰的曲線確實不習慣,此時生活也開始有異性出現,例如宿舍隔壁的女學生,她們有意無意挑逗著這名正值青春期的美校生。

「啊,我哪裡也不去了,除了畫畫,聖母像眸中無盡的愛,你眼前永遠微笑的蒙娜麗莎的唇,救我。」

當廖德政開始對異性有幻想,並沉迷于抽菸、喝酒、以及「池元」喫茶店的女孩,他對自己的改變心慌不已。「池元」這家音樂咖啡廳,位在上野公園不忍池旁邊,每天下課廖德政和同學來這裡喝咖啡、聽音樂,生活有了孟德爾松,就像是走在一條浪漫的路上。

1941年他最初接觸的女性就在這家咖啡廳裡,他速寫女孩的半身像,這比教室裡的練習多一些生活的刺激,情竇初開的美校男生,因此常被女生追逐。「我愛秋天勝過春天,櫻花是美麗的,總不如秋天田野間一輪不知名的小草仔花那般呼喚我。」他在日記中寫著。

戰前東京美術學校油畫科的台籍生,在吳天華畢業之後只剩下廖德政,他成為戰前最後一位學生。他去學校看吳天華的畢業展,是一件紅色背景的裸少女像,現場展出還有范倬造的「台灣男人」頭像木雕、黃清埕兄的「女像」。他們離開後,他用「孤軍奮鬥,世間是一個人獨行的旅程」形容自己。

2-4. 東美生與小母的愛情

小母和啟子這對母女,是廖德政留日期間的鄰居,也是他虛幻愛情的主角。他暗戀這位混合著少女與婦人氣質的日本婦人多年,卻又發現她在他的現實人生中是一道無解的題目,使他痛苦不堪。不過,虛幻的戀情和失落感,卻使他更加投入音樂、文學和大自然的懷抱中,作為慰藉。

落魄的心如凋謝的花蕊,他幾乎天天體驗失戀的滋味,不禁對自己說:「我不求,但我要去發現!」這也是畢卡索說過的話,他和那群東美生,每在酒酣耳熱之際,就嚷著:我是畫家的卵、明日的畢卡索。

其實,青春的廖德政也常注視著東京電車上的女孩而發呆,他被她們的美貌所吸引,卻又自認談戀愛會使他身心破滅。這雙重人格的矛盾,正是他性格的寫照,他一方面具有畫家的浪漫,一方面又像聖人一般嚴格管教自己。每當張義雄要帶他去玩樂時,都在半途說:「啊,算了,你是聖人。」

理性又冷靜的廖德政,遇到熱情激動的張義雄,共同在東京度過艱苦的時光,直到1944張前往北京。他們兩人的性格,各在畫面上表現出冷靜與激情的風格。

小母那對母女的相片,被廖德政一直保存到戰後超過半世紀,他還可以憑著記憶畫出當時小母繫在腰間那帶子上的薔薇,在他所追求內在的真實世界中,小母的倩影已成浪漫的一瞥。

2-5. 「戰中派」參觀決戰美術展

廖德政留學日本期間(1938-46)正好遇到第二次世界大戰,1943年他去東京上野美術館參觀決戰美術展:

「我身旁的人如當時東京帝大及東京美術校的學生,他們知道戰爭的不對,但那時候全國都叫戰爭是聖戰,我的朋友接到紅單子,不去從軍不行,臨行當晚聽貝多芬第九,很不得已的去。」

「決戰美術展」是由軍方免費配顏料給畫家畫戰爭畫,再一起展出的畫展。廖德政班上四、五人共同創造的一件作品,描寫市民在工廠勞動服務的情景,就擺在藤田嗣治的「阿茲島玉碎」的旁邊。

早在1933年,廖德政等每個中學同學穿起新制服簡直像一個軍人,他們被稱為「戰中派」,是指從出生、成長求學、到結婚生子,大都在戰亂或貧困中度過。戰爭中獨身在外,他要求家裡多寄一些甜食和零用錢,廖德政自己煮飯每餐飯可以吃下五、六碗。

「孑然一身的身影在月光下,即便是簡單的輪廓也看不見。那麼冷與靜的月亮,那麼美麗與無情的月光啊,她彷彿是眼前我的化身。」1945年8月,廖德政在宇品市目睹廣島原子彈爆炸,長年戰亂終於結束。

2-6. 戰後回到離別八年的故鄉

由於戰爭的緣故,廖德政這一屆學生連行之有年的「自畫像」都來不及畫出來留給學校,1946年3月廖德政自東美畢業,馬不停蹄4月就回到台灣。戰後一切處境都反過來,台灣人在日本以戰勝國姿態處處被禮遇,廖德政獲得一張台灣同鄉會員證,買火車票或食物都優先。他每月從日本政府獲得五百元、台灣同鄉會二百元的學資補助金,生活終於展開了笑顏。

這一天廖德政搭乘自由號軍艦,在春天的暖陽中回到離別八年的故鄉,從基隆到台北沿途看見綠樹──強壯又充滿生命力的綠色,讓他激動的潸然淚下。一場戰爭,失去大部分作品,他孑然一身背著簡單行李以及值得一輩子溫存的記憶開始另一段人生。

返鄉後,廖德政到台北師範藝術科擔任美術老師,以接替即將遣返日本的立石鐵臣。他每週有24堂課教全校24個班級,這些學生們後來大都成為台灣優秀的中堅畫家。在校期間,廖德政與木刻老師朱鳴崗一起籌設藝術科,後來這名老師因228事件而逃亡,更糟的是父親也因228事件而失蹤,有人看見他在觀音山下的八里坌被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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