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SARS與暑假來臨之間，有一段旅遊空檔，飯店推出各種優惠，住一晚打六折送兩餐外加BAR招待券。南下去拜訪畫家時正好遇到這個時段，連吃兩次自助餐，體重馬上上升一公斤。

「一個盤子放一種海鮮」餐廳抬子上這樣寫著。自助式吃到飽的餐廳，集合世界各種海鮮料理，光是繞一圈看看就已經飽了一半，有些現煮的魚湯，一次煮一種魚，這倒新鮮；如果我是一頭牛，有反芻的功能就可以整夜吃飯。

一個盤子放一種海鮮，老是讓人想起一幅靜物畫，畫家擺一種海鮮在皿上，然後慢慢地完成它。我夾四尾花神仔，放在一個白色的盤子裡，請廚師多放些薑絲。

餐廳已經客滿。SARS剛過，人們迫不及待出門，其實到台南拜訪畫家也可以當天來回，但是住一晚，還可以吃到炒鱔魚意麵、魚皮湯，或去看王城展。約好下午與林智信見面，改為第二天早上，這樣可以空出時間去游泳。我喜歡一邊工作一邊玩。

拜訪翁崑德、張炳堂、林智信這些住在台南的畫家，已經不是第一次。每次間隔的時間都增添一些微妙的變化，例如畫家的畫風、想法，不是一成不變的。我發現，在自己見識增長的同時，有些熱情卻相對在降低。這不禁令人擔心起自己不再對畫家或畫作感動時，也是工作該結束的時候。

翁崑德一生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擔心身後沒有人拜，早早就認了妹妹的兒子為兒子。他的畫作、以及土地的遺產都歸現在的「家屬」。我關心的是畫作，翁崑德最後一天在世時說到，希望作品可以展出。這個微薄的願望，恐怕永遠要落空了。我坐在偌大的客廳裡，看不到一幅畫，嗅不到一絲曾經有一位藝術家住過的氣息。即使他已經裡開世間八年，也應該還有畫作替他曾經活躍的繪畫生命代言；可是沒有。

我怕我的熱情會在那一瞬間消失，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面對的是一個思想陌生、價值觀陌生、生活方式陌生的人。就算是應一個承諾，也該替先人實現。畫家，是一種危險的志業，他的作品，在本人離世以後，無法確保被善待，甚至被掃地出門；最好的方法是賣給美術館或是某私人──人們對金錢買來的東西一定特別珍惜。

花神湯煮好由服務生端上桌來，在精緻的餐具裡，魚已經不像我看過翁崑德畫的魚那麼活著還可以跳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