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5年10月12日 下午 04:03

每次楊塗能出現，都像個幽靈似的，他的眼神與混亂的毛髮鬍鬚不像普通人，一次從巴黎回來一次從溫哥華回來，也只有幽靈才能這樣四處居住、遊蕩。

今天早上，畫廊門還沒開，他已經在大廳等著，雖然靜悄悄的坐著，一旁管理員與清潔工卻一點也不安寧，像是狼犬看到毒蛇發出低沉的哼聲。

早已習慣管理員總是不習慣畫家的奇形怪狀，所以趕緊把楊塗能喚上樓。他剛從草屯上來，以前住竹林過去的舊社，那邊通往彰化；我住社口，正好位於中間，另一頭是笳荖，通往草屯。他的鄉音，彷彿一個甜蜜童年的重現。

倒一杯熱茶，他把杯子放桌上不動，然後由背包拿出一個小玻璃杯，包包裡還有一個碗、一雙摺疊式筷子，都用一塊乾淨的棉布包著：「我出外都帶這些，慣習啊！」

茶在玻璃杯裡像白蘭地。他喝完，用棉布擦乾淨，包起來，放回包包裡。

這時女畫家郭淑莉進來，他們是同班同學，文化前後屆同學還有吳天章、楊茂林、傅慶澧、曾鈺慧、高千惠…。南去仁愛新館，我留在敦化南路和他們聊天。

80年代，楊塗能在南畫廊舉行個展以後，就消失了，像幽靈。那次個展的主題是雞蛋，全部用鉛筆素描表現，後來乾脆把雞蛋處理後一個個黏上去：「這樣更接近真實」。那時覺得他有點秀逗，為了追求絕對的境界，硬是和他其他同學不同，像個獨行俠。那群人的繪畫風格全都不同，一種被放任的自由，不同於同時期的師大幫。

二十幾年見過三次面，楊塗能還是在畫鉛筆素描，每一張素描都當作天大地大的事情在進行。有一年整整花11個月去台南奇美博物館畫塑像的素描，有一天許文龍悄悄走到他身邊，問他，可不可以讓他畫素描？可見他的長相很特別：

「你畫我？」楊不認識他，只覺得被畫會很虧，他從草屯一路開車到奇美來是想畫畫，不是被畫，於是提議：

「那我們來對畫好了，這樣我不會浪費時間。」 結果大老闆並不同意。

第二次又悄悄來到身邊，問楊：

「你有沒有畫油畫？」他想買一張楊的作品但不是素描，楊說：

「如果我的畫好，小小一張，後來的人都會當寶，如果我的畫不好，我死了畫也會被丟掉，這和油畫或素描沒有關係！」這次又沒談成，他沒有油畫作品。

楊一邊說著他的故事，一邊掏出一具數位相機，打開裡面的相片，展示他在加拿大時期的素描作品。我聽過以前南批評水墨畫說，墨分五色，好的作品，可以看出彩色。相機裡，方寸間的圖像，局部放大以後，彷彿可以看見皮膚下血管的脈動。

現在他還是秀逗、秀逗，不同的是在那一貫的脫線中，有別人沒有的專注與執著，那正是普遍台灣畫家缺少的氣質。以後，我都要叫他素描專家，只要提起素描，非他莫屬。

他離去的時候，留下一張名片，上面印著洋蘭的鉛筆素描，透出悠悠的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