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暗夜黑狗

這裡的吃，像是郵輪上的吃，一天供應五餐包括三餐和下午茶宵夜。若不是有些海鮮，看起來有一種根本像是剛剛由附近海域撈起來一般的美麗誤會，又很刻意表現卻又不露痕跡的把它置放在粗中帶細的餐具裡，也不會不知不覺在這原本應該瘦下的鄉間，反而吹氣球似的猛胖。

倒不是胖到腳踝無法負荷，而是一處舊傷復發－－運動總有些傷害，初夏的夜裡，青蛙聒聒叫，穿過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到附近買貼布。這是住房櫃檯翻箱倒櫃後的建議：過橋，有一家超商，裡面什麼都有。

即便沒事，也想出外探探，星光下，跛腳的胖女人，沒有影子，也沒有腳步聲的前進著。蜿蜒的山路，很久，才有一輛吉普車駛過，他們往旭海草原上去，一道強光消失在暗夜林間。不久，橋出現了，橋的那端，傳來急促、兇猛的吠叫聲。我一步步走著，沒有快一些、也沒有慢一些的走著，黑狗很生氣的繼續狂吠，牠用更大的力氣想把人嚇跑，由於我沒有後退，像個聾子似的沒把他放在眼裡，在一連串極度刺耳的聲浪後，黑狗夾著尾巴跑掉了。

我這才專心看著夜色中的建築物，有一個海浪上旭日東昇的標誌，被高高放在上面，圖案充滿原住民氣息。旁邊一座鐵皮屋似的籃球場，聽說這裡也是村民聚會的地方。它沒有九族文化村展示的古時候聚會廳所呈現的嚴肅氣氛，而是一片空曠，現代原住民的聚會之地如此貧乏像是一種文化消失後的留白。

這家店，果真什麼都有，即便是中藥成分的貼布也有一堆。「要不要住宿？」二十來歲的男生問著。啊，在這樣黑暗的夜裡，尤其穿過那淒厲的吠聲吠影之後，若是我還沒有住的地方，第一句話也會問有沒有空房間，何況我雙手空空只穿著布鞋和運動褲，換成離家逃走也會是一副狼狽與憔悴。一旁的中年婦人、年輕人的媽媽替我回答：「啊，他們住那邊的啦，看也知道。」這對母子皮膚白皙，看來不像是原住民。

我決定明日一早要再來一趟，看看穿過橋的河床通向何方，那往海的方向的風景，似乎有一片樹林，再過去也是一片樹林。它們把這個叫做牡丹的地方包裹在寧靜的村落裡，讓偶而看見的一戶人家屋外，仍整齊堆放一堆劈好的木柴，一如童年外婆家四合院後方屋簷下的相思仔。時間在這裡作了某個程度的凍結，交錯著現代與過去的種種跡象，或許是這個偏僻漁村迷人之處。

回到房間，把窗簾放下，窗邊野薑花的綠葉在風中，一如黑夜叢林裡的猛獸正在張牙舞爪。不過， 隨著啪-一聲打開電視，一切又回到現實；我並不介意旅店把電視移走。文明與原始只有一線之隔，上午在車上時司機提議我去霧台，睡睡原住民的石板屋－－他以為我刻意返璞歸真。啊，我不夠文明，心中些許野蠻因子自有它的嗅覺，那是一種潛意識的指引，直覺是不聽使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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